それでも二人で願った
 

Rhapsody In Blue

阅前须知:一位读者的点文,牛仔米×海英,糅合部分私设的国设。


人的一生,无论如何都应该有一个梦想,有关财富、权势或者美色。亚瑟·柯克兰的梦想不流于世俗,而是向一种崇高的精神境界发展。作为一个名义上的航海家(弗朗西斯评价,这家伙分明是个海盗,胆敢使用这种文雅的词汇伪装自己!),亚瑟在他的航海旅途里收获了不计其数的财富,黄金、宝石和珍珠,它们装满了一箱又一箱,再运回他的国度。这让他极力扩张了自己的权势和地位。而美色更是平凡而常见,甚至比不过多情的海岸线。因此,我们说亚瑟·柯克兰已经充分地品味了世俗的乐趣,甚至对此感到乏味和厌倦。他的心灵乃至灵魂要去追求一个更为庞大的东西,能够弥补这份空缺的东西。


某个平平无奇的午后,天空晴朗,海面平静,是个适合航行的好日子。德雷克船长正在记录这些天的航海日志,亚瑟靠着舷窗,忽然问道,“你觉得大陆怎么样?”在他们的对话里,大陆往往是指新大陆。德雷克因着突如其来的问话,书写的动作顿了一下,质量粗糙的墨水立刻在纸面上泅开一小块墨迹,他可惜地另起一页,回答道,“宝藏之地。”亚瑟说:“日复一日地看着那些黄金和宝石,也会觉得宝藏不过如此。”德雷克挑起眉头,“您的想法似乎变了,是对我们的旅途感到无聊了吗?”亚瑟拧着眉毛思考了一会,说倒也不是。他的目光滑向舷窗外面,落到四望如一的海面上,船桨滑开的水花向后涌去,拖出一条长长的水带。这样的场景已经见过无数次,这条水带好像长在了他的眼睛里,永远不会离去。亚瑟说:“漂泊在海面上,看惯了波涛起伏的海洋,偶尔也想欣赏平坦的土地。”德雷克说:“噢,您是怀念脚底踩着陆地的坚实感吗?这很好办,通过麦哲伦海峡之后,我们可以靠岸停泊,您尽管行走在土地上。”他向亚瑟眨了眨眼,那张略有沧桑的男性脸庞因此显露出一种怪异的俏皮,暧昧的狡黠。亚瑟明白所谓的靠岸停泊不过是掠夺的开始,倘若放在之前,他必然兴致勃勃,兴许还会拔出佩剑,在岸边划下一道痕迹,表明“我是第一人”。只是今天稍微没了点兴致。比起通过使用手段从土著那里得来黄金,他有个伟大而狂妄的想法。


亚瑟走到德雷克面前,双手撑在小小的桌子上,以一种极具压迫感的姿态与德雷克对视。那双祖母绿的眼睛浸在阴影里,被一层幽光裹覆着,像狼的眼睛,残忍又冷酷。亚瑟说,我们当然会靠岸停泊,就像往常那样。但是我想深入大陆看看,这需要额外的一段时间。你会认同我的想法,对吧,德雷克船长?德雷克微微笑着,当然,我尊敬女王,同样尊敬您。


船队的新航程很快决定,德雷克船长下令,通过麦哲伦海峡之后,沿着阿美利加洲的西海岸继续向北航行,直至越过西印度群岛,在北边的新大陆停泊靠岸。水手们对此毫无疑义,毕竟谁也不知道北边的新大陆如何。那片无人踏足的蛮荒大地,或许也存在愚蠢的土著呢?能够让他们廉价换取黄金或掠夺宝石的土著。尽管通过麦哲伦海峡的航程十分危险,船队只剩下了鹈鹕号,他们仍旧按照原计划前行。德雷克在航海日志上写下鹈鹕号的新名字——金鹿号——心有余悸地和亚瑟感慨,我们差点被暴风和巨浪吞噬。亚瑟纠正他,已经被吞噬不少了。德雷克说,就让上帝保佑我们吧,保佑我们抵达您想去的地方,抵达我们的故国,惟愿女王陛下还能看见我们的归来。他低头,亲吻自己的指节,十足的虔诚模样。亚瑟把玩着手里的绿宝石耳坠,语气平静,哪里都有风浪,哪里都有危险,于其彼端,是我们的机遇。德雷克合上航海日志,佯装叹气,您太不懂人情啦,柯克兰阁下。亚瑟的眉尾斜斜地扬起,是个讥讽的弧度。他刻薄地说,我为什么要懂人情?德雷克这次是真的叹气,唉,是我失言,您当然不用懂,也不必懂。


金鹿号因为淡水的缺乏,在越过西印度群岛之后没多久,必须靠岸补给。在德雷克询问这里是否是亚瑟的目的地时,亚瑟回答,只要是陌生的大陆,在哪里都无所谓。金鹿号最终在北纬三十度的地方靠岸停泊,德雷克向水手们宣布在这里补充物资并驻扎一段时间,而亚瑟则收拾了一些行李,向他的梦想进发。他带上私人日记(一个手掌大的牛皮纸本),必要的食物和饮用水,以及一把笨重的火种式火绳枪,并且再三拒绝德雷克调遣部分水手协同保护的要求,坚持独身上路。德雷克劝说,他们最起码能保护您。亚瑟回答,到底是谁保护谁?德雷克想起亚瑟堪称粗鲁的战斗力,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作为告别,祝您好运,你忠诚的弗朗西斯·德雷克在这里等候您的归来。


亚瑟背离营地,决定向东走,向这片大陆的深处探索。但是离开西海岸之后,亚瑟的梦想之旅不太顺畅,山脉和峡谷成为阻挡在他面前的天堑。如果问亚瑟怎么驾驶船只安然无恙地越过暴风雨,他还能给出几个成功率不低的答案,连德雷克都想不出更好的办法。如果问亚瑟怎么精准而快速地穿过山林和峡谷,抵达另一边,他只能回答,上帝保佑,别让我迷路。


陌生的大陆给了亚瑟狠狠的下马威,复杂的山地地形和湍急的峡谷涧流远比本土的佩奈恩山脉来得险峻。倘若不是航海让亚瑟适应了各种突发事件,恐怕他已经想原路返回了。好在上帝确实是保佑着这位带来无数财富的船长,亚瑟的翻山越岭之路虽然很艰难,让他整个人形容狼狈,但可以说是有惊无险,最起码亚瑟全须全尾地见到一片广阔的平原。在这里,他看到了红岩峭壁和无垠的沙漠,稀疏的仙人掌和低矮的灌木是为数不多的绿色,远远地似乎还有其他嘈杂的声音。这样的景致让亚瑟以为他越过的这座山岭并非隔绝了海与沙漠,而是隔绝了两个世界。他穿过了这层屏障,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。


远处扬起一阵烟尘,亚瑟眯着眼睛辨认那团模糊的影子,右手已经抬起了火绳枪的枪托。他计算着火种点燃到发射的时间,有点伤心地发现这个距离似乎不太够。对方应该骑着马,所以才扬起了雾状的砂土。而这段距离,马匹跑到他面前的时间只够他刚刚点燃火种。亚瑟惋惜地叹气,但是没有松开托着火绳枪的手,幸好奇装异服的骑士(亚瑟姑且这么定义)没有想要攻击他的念头,在距离亚瑟不到几米的地方勒住缰绳,马的呼吸几乎打在亚瑟的脸上。这位骑士背着光,面容藏在宽沿高顶毡帽的阴影里,看不真切。他对着亚瑟吹了声口哨,用口音非常浓重的英语说,“嘿,老兄,你的装扮可真潮流!”


亚瑟扫了眼自己满是泥泞且皱巴巴的汗衫、夹袄,被划破的裤子和涸着土块的皮靴,深刻地认为这个人在嘲讽自己。亚瑟本能地张嘴想要讥讽回去,考虑到情况不明,克制地闭嘴,而是用那双祖母绿的眼睛,尖锐地挑剔着骑士的服装。从毫无格调的褐色毡帽到短款紧身的帆布衣,再到磨损严重的帆布裤,亚瑟几乎要大笑,谁会把帆布穿在身上?虽然蓝色是不错的颜色,但是帆布作为服饰的面料简直寒酸。恐怕弗朗西斯看了都要尖叫,怎么会有这么落伍的人!


骑士对亚瑟的目光一无所知,他翻身下马,摘下那顶没有格调的毡帽,露出一张年轻的、充满活力的面容,还有璀璨如太阳的金发,湛蓝如天空的双眼。年轻人毫不见外,好像路边偶遇的陌生人是他多年未见的朋友,照样可以倾泻热情。他对亚瑟笑嘻嘻地说,我想你需要找个地方歇脚,顺便打理你自己,我的农场就在前面不远处,你要来吗?亚瑟毫不动容,他不动声色地审视年轻人身上所有可以藏匿武器的地方,发现年轻人腰间别着一把制式奇怪的武器。亚瑟当即构思了如何在三秒里制服这个人并夺走他的武器的场景,肩背的肌肉慢慢地绷起。年轻人依旧笑着,好奇地问,你从哪来?还要再西边吗?那里可没人去。他活像一只叽叽喳喳的麻雀,烦得亚瑟想把枪管塞进他的嘴里,堵上这张吵个不停的嘴巴。


年轻人没有在意亚瑟的冷淡,自顾自地说着,进行隆重的自我介绍,我叫阿尔弗雷德·F·琼斯,是世界未来的英雄,你可以喊我Hero!亚瑟压住冷笑,模仿弗朗西斯虚伪的优雅介绍了一秒之内编出来的假名,我是阿托利斯·康沃尔(1)。阿尔弗雷德皱起眉头,语气颇为微妙地感慨,康沃尔这个姓氏充满了英国的味道!你是英国人?亚瑟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变化,他来不及思考为什么这片闭塞的新大陆的居民会知晓英国的存在,只是从容地回答,我是葡萄牙人,因为父亲很向往英国,所以改了家族姓氏。阿尔弗雷德耸了耸肩,“其实我不介意你是哪国人啦,这儿什么人都有。”他压低了声音,有点神秘地说:“但是总有人讨厌英国人,毕竟我们有过那样的历史。”亚瑟的狐疑更重了,他敢肯定在德雷克之前,所有航海家的探索都止步于阿美利加洲,北边完全是一片空白(2),这个奇装异服的年轻人到底是为什么知道英国和其他国家的存在,甚至透露这片土地的历史和英国息息相关。难道那座山真的是两个世界的屏障吗?他从航海的时代来到了这个怪异的年代,上帝都不会开这样的玩笑!亚瑟控制着面部肌肉,压下所有的猜疑和惊讶,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,又是模仿弗朗西斯的做派。如果弗朗西斯在这里,必然要大肆嘲笑亚瑟,柯克兰,你模仿我是不是因为很崇拜我?好在这会儿的弗朗西斯还在大洋彼岸忙着他的胡格诺战争呢。


阿尔弗雷德牵过缰绳,朝亚瑟抬了抬下巴,“来吗?到我家歇歇脚。”亚瑟这次没有漠视也没有拒绝,因为他确实需要一个地方休息,而且面前这个年轻人看起来粗心且不经世故,是个很好的利用对象,或许还能从他那里套点话。亚瑟盘算着,那双祖母绿的眼睛闪着细微的光。阿尔弗雷德侧过头看着这个形容狼狈、满脸尘土的旅人,也有可能是航海家(天知道现在还有这个职业吗?),注意到他的眼睛,映着太阳像熠熠生辉的宝石。阿尔弗雷德说,阿托利斯,你的眼睛可真漂亮。亚瑟顿了片刻,才反应过来这是喊他的假名。他敷衍地说,谢谢,你的眼睛也不赖。阿尔弗雷德自以为打开了亚瑟的话匣子,开始重复之前的问题,你从哪来,你是航海家吗,海洋的那边有趣吗?亚瑟在这一瞬间很后悔为什么要接阿尔弗雷德的话话茬,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,努力掩饰不耐烦的语气说,我是航海家,从海的那边来,海的确很有趣,有吃人的鲨鱼和暴风雨。阿尔弗雷德“哇哦”一声,不等亚瑟主动试探,就把自己的家底抖搂干净,“我家原本也住在海边,繁华的东海岸!但是那会我太小啦,根本不记事。后来举家搬迁到内陆,再也没回去过。我自小就长在这里,还没看见过海呢!”


他说起海,那双如天空般湛蓝而清透的眼睛闪闪发光,好像藏着两个太阳。大概是阿尔弗雷德对海的向往触动了亚瑟,让他想起自己的追求,脱离世俗而联系灵魂的追求,一种和他的锋利与残暴格格不入的浪漫主义。亚瑟的面容稍微柔和了点,他说,其实海也就那样吧,当你日复一日看着广阔的海面,你只会觉得渺小和厌倦。阿尔弗雷德反驳,嘿,这话放到陆地也合理,看着无垠的戈壁和荒漠,我觉得眼睛都要干涸了!我们总要看看别的,看看海。亚瑟说,你看大湖,看河流也可以,为什么向往海?阿尔弗雷德没说话,他垂下眼,眼型的锋利就此显现出来,像一把新开刃的剑,刺向亚瑟的眼睛。但这个瞬间是短暂的,阿尔弗雷德很快打破幻象般的锋利,满不在乎地说,那些算什么?和陆地相对的永远只有海洋,我想离开这儿,我想去往的地方只有海洋。


他们说着话,很快到了阿尔弗雷德的农场。阿尔弗雷德栓好马,领着亚瑟进了自己的两层小楼房。他翻出一些买小的衣物借给亚瑟,顺便借出了自己的浴室。亚瑟在冲洗的时候觉得自己真是活过来了,和这段时间的山野求生相比,海上航行的困苦根本不值一提。他换上白衬衫和黑色长裤,一边擦拭着头发一边走出浴室,正在客厅擦枪的阿尔弗雷德看到亚瑟,朝他吹个流氓味十足的口哨,阿托利斯,之前你的脸全是尘土和泥巴,没想到洗干净之后这么好看。亚瑟抓着毛巾的手紧了紧,如果这是在他的船上,有人胆敢说出这么冒犯的话,下一秒就会被他丢进海里喂鲨鱼。可惜这里不是亚瑟的船,而是陌生的大陆,阿尔弗雷德的家。亚瑟收敛了躁动的血液,他挑起一个别的话题,你的枪真不错。阿尔弗雷德轻易被带跑,他举起那把亚瑟从未见过的枪,得意洋洋地说,柯尔特转轮手枪,很不赖吧?


确实不赖。即便亚瑟并非精通枪械之人,也未曾见过这种枪,但是他看到转轮就知道这是一把连发型的枪,远比当前流行的火绳枪来得精巧。亚瑟愈发肯定,这绝对不是他的世界。从他越过那座山来到此地的伊始,就进入了一片光怪陆离的大陆。这里的一切都是迷幻的,绝非真实,宛如遗失的阿瓦隆之地。那么坐在他面前的阿尔弗雷德又是什么呢?妖精?亚瑟垂着眼思考,模样看着十分端庄。阿尔弗雷德心里感慨,这应该是待在庄园里的贵族少爷而不是风餐露宿的航海家。他去厨房端出一些点心,分享给亚瑟。两个人本应该安静地享用点心,但是食物堵不住阿尔弗雷德想要诉说的嘴,他在这里还从没遇到过航海家,出于对海洋的追求,他有很多问题想要询问亚瑟。你遇到过什么危险?去过什么海峡?有没有见过景致奇特的海域?火山岛,珊瑚礁,什么都行!


亚瑟的后槽牙摩擦点心的架势好像在咀嚼谁的血肉,他抬起眼,祖母绿的眼睛如同真正的宝石,坚硬而冰冷。亚瑟说,你是真的很向往海洋,愿意和我走吗?做我的水手。阿尔弗雷德吃惊似的睁大眼睛,真的可以吗?亚瑟说,当然可以,抛弃陆地,你就能迈向海洋的怀抱。他压下嘴角,把后半句“这样我就能找机会把你丢进海里”咽回去,和着点心吞进胃部。阿尔弗雷德拧着眉毛纠结了一会,机械式的咀嚼让点心渣掉得满裤腿都是。他咽下最后一口点心,猛地站起来宣布,好,我跟你去!但是我要先处理农场,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遗产,我必须给它一个好去处。亚瑟耸了耸肩,你自便,但是我没有很多的时间等待。既然确定了这里是幻象之地,亚瑟当然没有过多的时间逗留。他固然有个关于大陆的狂想,但是谁会沉迷幻象?倒不如尽早返航,回程的路上还能劫掠西班牙的商船,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安东尼奥无能狂怒的样子了。


阿尔弗雷德开始打点农场,而亚瑟这几天就借宿在他的二层小楼里,顺便观察这只妖精。亚瑟发现阿尔弗雷德的厨艺还可以(其实是因为他的舌头尝不出阿尔弗雷德的魔鬼厨艺),并且有着和跳脱的形象格格不入的规律作息。顺带一提,他的人缘也很不错。自从阿尔弗雷德放出农场售卖的消息,有不少人光顾他家和他商谈相关事宜。但是这个年轻人在商业上有着精明的感知和不近人情,他像一只贪婪的鹰,要从或熟悉或陌生的购买者手里攫取足够的利益。亚瑟站在二楼听着楼下客厅的商谈时,认为阿尔弗雷德真该去经商,他在商业方面的掠夺性不亚于任何一个人。


很快,阿尔弗雷德就和一个富商敲定了购买合同,以超出农场价值百分之三的价格卖出了父亲的遗产。亚瑟问,这就是好去处?阿尔弗雷德哼着愉快的小调,正在收拾行李。他放好那把柯尔特,奇怪地说,为什么不是?足足百分之三呢,没有比这更好的去处了!亚瑟说,我以为你会找一个值得信赖的人,以期完美经营这个农场,毕竟这是你的父亲的遗产。阿尔弗雷德哈哈大笑,阿托利斯,怀念过去是没有意义的,被过去的感情牵绊是愚蠢的,我们要把它们抛在身后,然后往前走,必须往前。亚瑟看着阿尔弗雷德的眼睛,缓缓地意识到,比起天空,它们更像冰,漂亮且冷酷,和他极为相似的冷酷。


启程的那一天,阿尔弗雷德倒是把他的马交付给一个熟识的朋友,没有卖出一个好价钱。以他本人的话来说,活物和死物还是有区别的。他们沿着亚瑟来时的路线回去,比起经历过这一切的亚瑟,阿尔弗雷德对这段旅程显然有点苦不堪言。年轻的面容好像走过了一圈又一圈的年轮,憔悴不堪。亚瑟没有怜悯之情地说,你想回去也可以。阿尔弗雷德说,走回去不也要痛苦?而且回去了也是无家可归。他撑着膝盖喘气,阿托利斯,借个肩膀。亚瑟施舍般伸出一只手,阿尔弗雷德抓住他的手腕,半个身体的重量压过来。散乱的金色额发遮住明亮的眼睛,也遮住了生命的活力,他看上去像一尊沉寂的雕像。阿尔弗雷德没话找话地问,上船之前要交给船长什么东西吗?亚瑟拨开扫到颈侧的金色发丝,回答,你的忠诚和生命。阿尔弗雷德说,完了呀,我的生命属于我自己,我的忠诚不属于任何一个人。亚瑟说,我现在就可以把你丢在这里,让你自生自灭。阿尔弗雷德说,阿托利斯,你之前可没这么残暴啊。他缓过力气,站直身体,认真地复述:“我的生命属于我自己,我的忠诚不属于任何一个人。”


亚瑟可有可无地哼了一声,他把阿尔弗雷德视作一个妖精,无所谓生命和忠诚。看阿尔弗雷德休息得差不多了,亚瑟继续往前走,拿着他的磁石项链辨明方向。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山林里,遮天蔽日的树木挡住了太阳和月亮,谁都不记得时间过去了多久。一周还是两周?一个月还是两个月?或者是几年?阿尔弗雷德再一次申请休息,他健壮的体格好像是个摆设,比身形较为瘦削的亚瑟来得更脆弱。又或者被他抛弃的荒漠,在缓慢地汲取着他的生命力,以此惩罚他的离开。亚瑟有点不耐烦,脸色便不好看。阿尔弗雷德在溪边搓了一把脸,甩着湿漉漉的头发。他突然发出惊叹的声音,手臂伸进溪流里捞出个什么,和亚瑟分享。


那是一块石头,如此定义也不准确,因为它看起来更像是一块未经雕琢的天然宝石,有着透亮的质地,漂亮的湛蓝色。阿尔弗雷德举起宝石仔细端详,亚瑟看着,觉得他好像拿着自己的一只眼睛,可是阿尔弗雷德的眼球好端端地放在他的眼眶里,没有掉出来。大概是连日的跋涉让他出现错觉了。亚瑟去溪边掬起一捧冰凉的水泼到脸上,企图让自己清醒点。阿尔弗雷德凑过去,两个人在亚瑟滴水的发间接上视线。阿尔弗雷德说,我不能给你我的生命和忠诚,又想借你的船奔向海洋,就把它给你吧。他伸手,那枚宝石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。亚瑟接过宝石,带点嘲弄地说,它本来就不属于你。阿尔弗雷德说,我捡到的就是我的,不过它现在属于你。他说,我有预感,我们就要走出这里了,为了防止没有给你东西而被拒绝上船的情况发生,你就当它是船费吧!亚瑟说,你是野兽吗?有这种预感。阿尔弗雷德眨眼,神情俏皮又狡黠,或许我是哦?亚瑟心想,得了吧,妖精的预感还差不多。


当亚瑟真正踏足这片新大陆,并且回忆起他和阿尔弗雷德的这段经历的时候,他意识到这一切或许并非幻象,而是某一段被剪辑、被糅合的未来,以历史的面貌呈现,而阿尔弗雷德是一个中心,一个支柱,一个庞大的意识的投影。当时的亚瑟却认为,我终于要离开这片不存之地了。阿尔弗雷德的预感很有用,他们很快看到了稀疏的树木和隐约可见的海岸线,亚瑟锐利的视觉甚至发现了金鹿号的影子。亚瑟松了口气,他看向阿尔弗雷德,催促他不要再磨蹭了。阿尔弗雷德扯起一个笑容,用可怜的语气地说,反正就只有这点路了,再让我休息一会吧。亚瑟皱着眉,但还是坐到了阿尔弗雷德的身边,没有丢下他。阿尔弗雷德见状,熟练地得寸进尺,他牵住亚瑟的手,指尖摸着亚瑟被枪和剑鞭出的茧子。亚瑟正想抽出手,阿尔弗雷德忽然说,其实你不是人吧?他没有去看亚瑟忽然尖锐的眉眼,如同他们初见的时候自顾自地说,虽然你有着人类的皮囊,也像人一样吃饭喝水休息,可我觉得你不是人,你没有人情味。亚瑟说,我只是感情比较淡漠。阿尔弗雷德说,我不是说你没有感情,而是…他费劲地想了一会,才说,你的感情过于庞大,凌驾于人的群体之上,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。亚瑟说,但是你不了解我,这只是你的胡言乱语。阿尔弗雷德地说,唉,好吧,就当我是胡言乱语吧,可是我更愿意相信这是一种预感,而我的预感从不出错。亚瑟开始觉得这个妖精真是麻烦,既不如薄荷飞飞兔可爱,也不如独角兽温和。阿尔弗雷德自作主张地从亚瑟的口袋里掏出那枚宝石,放进亚瑟的手心,再慢慢地收拢四指。亚瑟握着那枚宝石,而他握着亚瑟的手。他说,阿托利斯,我认为你就是这样的非人。


亚瑟扯出一个讥讽的笑容,要说点什么,阿尔弗雷德伸出另一只手直接盖住他的眼睛。这只手仿佛有什么魔力,它为亚瑟带来无声的黑暗。亚瑟不能出声,也不能动作。黑暗的泥沼裹覆了他的躯体和灵魂,封存他的眼睛和声带。亚瑟只能陷落黑暗,在寂静的虚无里等待睁眼的时间。当他再次看见光线的时候,还维持着坐姿,坐在先前的地方,只是身边没有了麻烦的阿尔弗雷德。那枚湛蓝色的宝石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,像一只眼睛,凝视着他。


亚瑟沉默地伫立片刻,他把宝石塞进口袋,走出山林,向金鹿号的方向走去。水手们正在临时营地烤肉,第一个看到亚瑟的人是德雷克。他快步走上来,看着衣衫褴褛的亚瑟,显然很吃惊。德雷克说,您才出发不到两天,是什么让您如此狼狈?亚瑟问,两天?德雷克看了眼午后的太阳,说,这是您离开之后的第二天午后。亚瑟点头,他什么也没说,只是登上金鹿号,走进船舱。


火绳枪、宝石、私人日记,几乎报废的衣物和饰品被粗暴地丢在地上,重物落地的声音好像在拆船舱。亚瑟赤裸着上身,神情厌烦地翻找新衣服。当他的目光落到闪耀着蓝色的宝石的时候,他还是从那堆散乱的布料里捡起那枚宝石和那本巴掌大的牛皮纸本。亚瑟把宝石随手塞进日记里一页,合不拢的纸页出乎意料地合上了,纸与纸服帖着。亚瑟再打开的时候,发现湛蓝色的宝石变成一个花纹,生长在纸张的纤维里。那个花纹是一串连写的字母,亚瑟点着每个单词,轻轻地念出来。


“The New World of Freedom.”



注释

(1)本家设定,Arthur这个名字来自亚瑟王。肯普·马龙在1924年提出,亚瑟王的灵感来源之一可能是罗马军事指挥官Lucius Artorius Castus,因此使用Artorius的音译阿托利斯。亚瑟王是尤瑟和康沃尔公爵之妻的私生子,根据考古研究,他的权力很有可能根植于威尔士、康沃尔或英格兰西部的凯尔特族地区。1421年的英国法律规定,康沃尔公爵属于英国国君的长子。考虑到亚瑟作为英格兰意识体的地位,所以姓氏采用了康沃尔。

(2)实则在德雷克之前,意大利探险家乔瓦尼·达·韦拉扎诺已经探索过北美东海岸甚至记载了相关风土人情,但是知名度和同期的麦哲伦没有可比性,他的发现也没有得到重视和流传,因此海英认为德雷克是驶入北美的第一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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